“这世上的事，就是这样荒诞不经。”袁素说得理所当然。
“是元劭？”霍霄心里又是好笑，又是悲怆。
两种情绪混杂在脸上，呈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。
“是另一个有九五之命的人，许拂子说，你们两个都有化龙之相，如果你成了，他就不成，如果他成了，你就不成。”
袁素似乎有些热，脱了身上锦袍，叠成个豆腐块，然后抖抖打满补丁的衣领子，雪白的胸脯上赫然一道虎头形状的疮疤，那是虎牢烙铁的痕迹，伤疤周围是点点淡红痕迹，霍霄自觉偏过脸。
与项冲的霜雪出尘不同，袁素眉梢眼角透露出的风情，比乐坊里倡女的酥体更诱人，他的颜色是浸透所有的颜色染就的斑斓。
“他杀我便好，为何要对我父亲动手？”和袁素的燥热亢奋相反，霍霄身上很冷，每个毛孔都像浸在冬季的迦楼罗湖里，既寒冷又力不从心。
“因为那人弄错了。”袁素用讥嘲道，“许拂子怕害死未来的帝王，会遭天谴，只敢告诉那人九五之命在西北，梁国西北最有实力称孤道寡的就是你爹——谁能想到真正有威胁的是个孩子呢？”
“许拂子不敢明说，你怎么知道是我？”霍霄缓缓地问，同时拉过一方锦垫，手一招，项冲缓缓坐下，时刻注意四面的动静。
霍霄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微微晃动。
项冲坐在他身边，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，都觉得寒毛直竖，霍霄上一次迸发出这样浓烈的杀气，还是在杀莫赞颜拙的时候。
“我猜的，真正的九五之命哪儿那么容易死？可见那老家伙杀错了人。排除掉老国公，剩下来的就是你和你大哥，我原先以为是小郑国公，可一鸣惊人的却是你，这下可教我犯难了，只好请君侯进京，亲自验货，瞧瞧君侯的成色几何。”
袁素随手拿起面前盘子里的一个蜂蜜核桃仁，丢进嘴里，语气平淡，像商贾在谈论货物。
他吃完了核桃，才继续说：“瞧你这反应，看来我猜对了。”
“哈哈！”霍霄拍案大笑两声，指着袁素道：“好你个袁纯焕，我竟被你诈了，你行，我认栽。”
他笑完了，脸色一变，拿起案上割信封用的小刀，在手指间转来转去，刀光反射灯光，晃得袁素眼花缭乱。
霍霄压低了声音：“你敢在我面前卖弄聪明，考虑好后果了吗？”
“你不想知道杀你爹的老家伙是谁吗？我怀疑到你头上，他也会怀疑到你头上，那个人也在你和你哥中间举棋不定呢。”袁素不紧不慢地道，“既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对手，不如一刀都杀了。假公孙亭在雍州蛰伏五年多，在你冒头以后突然行动， 这个时间点并非偶然。因为那人已隐隐察觉到当年没有杀对人。”
“我问你，认不认识一个叫仇忌的人。”霍霄咬着牙，从牙齿缝里发出声。
“看来你们家这些年也没有闲着。”袁素漫声道。
下一刻他的眼神陡然转为刻毒：“仇忌原是袁家的门客，他借助袁家搭上了我的表兄元励，怂恿元励兵变，还以袁家上下性命相挟，逼着我父亲写矫诏。袁家就这样被裹挟进风暴里粉身碎骨，而真正兴风作浪的鬼，却以功臣之姿，继续在朝堂上呼风唤雨。”
“当今陛下登基之初，京师北军中还有不少支持燕王的人，还有仇忌这个城门校尉为策应，燕王的母亲出身名门望族，不少士族都暗地里支持他，如果不是崔晏告密，燕王的赢面很大，他成功，得利最大的就是你们袁家。”霍霄不为所动，他冷静分析当年的局势，“可你却说你父亲是被逼的？燕王夺嫡失败后，他这个尚书令岌岌可危，我不信他不想反抗。”
“我父亲的确不甘，但不代表他同意那个冒进的计划。”袁素饱蘸市井之气的双目中，浑浊渐渐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而清澈的光，竟有三分似那个刻板严肃的丁延。
他给自己倒了杯酒，一口闷下去：“一旦打开兵变夺位的闸门，会给其他元氏宗室起兵夺位的口实，这是我父亲的远见——君侯，你知道梁国现在有多少州牧吗？”
霍霄捋了一下，试着说:“三个或是四个？”
“看来霍家只想让你做个职业军人，可惜了。”袁素叹了口气，然后告诉霍霄：“梁国有四个州牧：雍州牧霍霁，凉州牧范云，灵州牧庾峎，还有朔州刺史萧琅。”
霍霄沉吟：“萧琅……”
“所谓州牧刺史不过是名头罢了。”袁素道，“河西萧氏本就发源于朔州，朔州一多半官员都是萧司徒的门生故吏，五亲六眷。朔州都督杨昭是萧司徒的东床快婿，这个人可不比独孤错，他完全是萧家的一条狗，萧琅这个刺史和州牧有何区别？”
霍霄大略摸到了底，但他依然装作懵懂，双手托腮问：“袁公子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？”
袁素抓了一把核桃，按照长平与他所言四个州的位置摆在案上：“如果这四个州牧各自拥立梁国宗室举兵，梁国就会成为各路诸侯的逐鹿之地——就像当年的随国，看起来是三个王你争我夺，可到底是谁给他们起兵的本钱？”
霍霄读书少，一时答不上来。
“是随国门阀。”项冲代替霍霄回答，“这三个王背后主要是崖州郗氏，江阳苏氏，澹州殷氏，都是随国割据一方的门阀，最后胜利的是殷氏。三王之乱以后，新朝廷为了安抚地方，没有追究参与者的罪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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