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很深的人呐……
他说:“先帝取司马氏天下,至今内乱方平定二十余载,百姓不禁吓,谁又知道,陈郡谢氏不会是第二个弘农杨氏呢?”
那句话轻飘飘的,传出这道墙,便是杀身祸事。
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,谢冉却半点惧意也无。
她并不了解闻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也不知道他毕生所求是什么。她不知道他究竟只是一个名臣骁将,还是一个有心在这乱世中分取一杯羹的人。
又或者,比一杯羹更要命。
然而这些,她又都不在意。
因为站在这里,她信的、为的,都是谢蕤。
半晌沉寂,她缓步走上前去,与他并肩朝外远眺,问道:“为什么是我陈郡谢氏?而不是你,紫宸上将?”
闻玄赫然一笑,淡淡道:“我无家无族。”
诚然,寒门子弟中的翘楚头筹,无身世背景的支撑,君主用起来总是更多一份信任的。
可谢冉却讽刺一笑,问:“娶了我,你还能说你无家无族吗?”
闻玄但笑不语。
头顶晨光破晓,劈开一段刺眼光芒,看到不远处的高高垒砌的院墙,再想着墙外的世界,谢冉忽然很疲惫。
她说:“可我只是舍不得蕤蕤呀,难道就凭嫁入紫宸府之人从敦柔变作嗽玉这一点,整个时局都要逆转吗?”
说着说着,她又为自己点起了一簇气愤。
“谁不知父亲已经与你这个昔年的得意旧部彻底决裂了?我就算死薅着圣旨的漏洞说话,可谁看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儿?分明是我纵性而为的事,父亲如今都在乌衣巷里大发雷霆呢,怎么可能就凭我嫁给你,便代表他会同你联手对付他亲外甥了?”她忽而冷笑一声,声色蓦然一厉,沉言吐出一句:“谁说我谢氏惦记着那把龙椅了?!”
闻玄平和的告诉她:“许多人都会说。”
臣道专行,主威长谢。
谢冉冷声一笑,吐字仍是很轻,却字字掷地有声:“呵,倘若父亲真有此意,那当年平灭司马氏时,这个江山就已经可以姓谢了!”
此话一出,她没有注意身边人兀然一抖的眉峰。
闻玄转头看着她,半晌,才要出言,外头却进了侍婢禀事:“启禀上将、夫人,”
“车驾已备好,随时可以起行。”
今日,三朝回门。
一番信口而来却严肃而行的对谈由是止住,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,便出紫宸府往乌衣巷而去。这一回倒是不出谢冉预料,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时,管家已经早早的等在那儿——自然不是为着迎接的。谢公口令,来客一律不见。
谢冉闻言下意识的便想辩驳一下,跟管家大叔说说,自己根本不是客呀,回自己家怎么还能这么生分呢?不过好在话没出口,她就及时止住了。
估计着,她要是还敢不要脸的胡搅蛮缠继续钻文字空子,今天倒是能进家门,不过得竖着进去,横着出来。
“唉……”
远远的站在高门之外,谢冉颓了颓肩头,忧愁的叹了口气。
紫宸上将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,在这种时候仍然能安之若素的笑出来,甚至还能上手在她眉间按了一按,同时到:“别愁,别蹙眉。”
谢冉不情不愿的拍开他的手,恹恹道:“怎么有种丧家之犬的错觉……”
他笑意深了一分,朝车夫吩咐将马车驶到巷口去等着,接着就在谢冉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后退半步,十分有仪度的在谢府门外跪了下来。
谢冉倏然一惊。
还没等她问,他便道:“两头都要跪的,你去宫里罢,我在这儿。”
虽然的确是两头都得跪,而且瞧这架势,两人也必然要分工合作,可是,还有一个重点——
她问:“为什么不是我在这儿,你去宫里?”
闻玄就问:“你在这儿打算跪多久?”
“呃……这个……”
跪父母,到底跟跪皇上不大一样,她深知自己就是从小被杨衍给惯坏了,不管如何都对他怕不大起来,在乾仁宫尚能偷懒,可是眼下父亲动了气,她就不敢敷衍了。
这一跪,没到里头的人发话,是怎么也不敢起来的。
闻玄便笑道:“岳父岳母重怒难免,府里可没有皇后殿下,可以给你报信说情的。”
谢冉看看他,心头有些不忍——倒不是为着他的膝盖,只是:“这里是乌衣巷,还是我跪罢。你去宫里。”
乌衣巷呀!王家的府邸就与谢氏比邻,来来往往多少世族名门子弟,就算如今京华再是人人自危,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没有个有身份的人在这儿经过啊!
她自己反正长久的不要脸也已经习惯了,可是闻玄……好歹是风光无匹的紫宸上将,这样跌份儿……等他过后反应过来,还不得报复自己啊?!
谢冉正想着怎么接着劝,闻玄却不容置疑的道:“听话。”
两个字,让她兀然一怔。
他又说:“去跪半个时辰,皇上仍不开门你便回家,等我回去。”
谢冉怔怔的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一个激灵,回了魂。
临走,她抱拳对他行了一礼:“闻上将,你良心未泯,我拭目以待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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