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北境,到了深夜,仍旧有寒风凛冽如啸。
萧放身负战甲在城门上站了不知多久,听惯了耳边一阵一阵的大风,忽然之间,竟是裹夹了一句话进来——
“想不通?还是狠不下心?”
是李承光的声音。
他头也未转,沉吟片刻,恍然开口道:“我与他从小便性情不像、理念不合,可即便这样,二十多年里,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是这种局面。”
他没有指名道姓,可那人是谁,彼此间皆是心照不宣。
李承光目光远放,黑咕隆咚的天色,城外一片模糊的景象里,有大军正整装待发,再一个多时辰便要北进攻城了。
而主帅,却并非是他俩中的任何一个。
他凝着比夜色更深的目光,半晌,无情无绪道:“要是不忍心,大军未发,你现在还有机会去提醒你那兄长。进一步忠诚效死,退一步兄友弟恭,同袍多年,这个机会我总会成全你的。”
萧放闻言无力的摇头。
他怀着些怨怼的瞪了李承光一眼,不满道:“你就不能偶尔也说一说不噎人的话?”
李承光面不改色:“只怕不能。”
萧放无奈,叹了口气转过头去,好半天,不知想起哪一桩旧事,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:“当年你是什么感觉?”
李承光挑眉。
“我?呵……你跟我可不一样。”他抱臂而立,抬眼望向头顶一片天:“你跟萧然是亲兄弟,我跟李承明是无恨不成兄弟。萧然纵使不是个东西,到底对你还有些兄弟情谊,而我当年……那就是他不死我死的局面,头顶上扣着个弑杀亲弟的罪名,我到今天没后悔过一息一念。”
他说着,萧放也觉得自己拿李承明作比的确不大合适。
于是他问:“那当初战前诛杀桓洵呢?”
那头,暗色之中,李承光蜷在臂间的手指倏然一攥。
萧放长长呼出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我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你拿他做典,枭首祭旗以定军心是必然之选,可是你同他……那是相交十多年的挚友,论情义,恐怕不比亲兄弟差。你为边境杀他,但私心里呢?你后悔过没有?”
说来他们俩同袍数年,也是生死之交,而这一回话,萧放今天却也是第一次问。
李承光沉默了许久。
就在萧放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,恐怕马上就要拂袖而去的时候,他忽然低沉沉的开口了:“……他该死。”
萧放转头看着他,眸色一顿。
李承光深吸一口气,面上无波无澜。
他说:“我能为他哭,但不会因他悔。”
他收回目光,转而在萧放肩上重重一拍,临走前留给他最后一句话:“痛苦是自己的,安定是天下的。怎么算都是占便宜的事,想明白也就都无所谓了。”
无所谓了。
萧放站在那儿将他的话想了许久,最后无声哼笑——
果然,自己同李承光始终是比不了的。
“……萧然攻太原郡大捷,三天之内已将边线北推二百里有余。倒是步、殷二位将军这几日与东燕胶着,战势艰难。”
沈傲禀完战情,顿了顿道:“上将,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,京中估计很快便会有动静了。我们是不是也要……”
闻玄抬眸与他对视一眼,手里慢悠悠的转着一柄竹骨扇,片刻之后,却是微微一摇头:“或许不必。”
沈傲不明就里,“属下愚钝。”
闻玄想了想,并没有直接为他开释,而是问道:“独孤缜那边都安排好了吗?”
沈傲闻言立时回道:“都安排好了,您尽可放心。”
他点点头,“今夜我与沐之赴楚王之宴,他最近心力交瘁,应对起杯盏之间恐有不济,你记得将营络丹拿一颗给他,嘱咐他宴前服下。”
沈傲听了这话心头霎时跟着百转千回,讶然之色露出了一二分,半天,方才抱拳应道:“……诺。”
是夜,楚王杨征于行所摆宴,为将相送别。说来这是自从二人来到伊犁之后,楚王头一次有这样客气的时候,连同沈傲等几个有地位的属臣都成了座上之宾。起宴之初,推杯换盏,歌舞升平,倒是一切都好。而所有的变故都发生于酒过三巡,闻玄率先要起身拜别之时。
邀宴台四周不知何时布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,几十上百人纷纷拔剑围上来的时候,主席上的楚王殿下正悠悠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醇酒,嘴角蓦然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。
闻玄见此,四下一扫,跟着倒是施施然重新坐了回去,含笑启口道:“大殿下这是做什么?难不成西北日久,见谁都像敌人了么?”说着,他与王修对视一眼,随即转头看向主席上的人,继续问道:“不买我的账也就罢了,王相面前,怎么也半点礼数都不讲了?”
杨征漠然一笑,看着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屑。
只见他一步一步走下来,有恃无恐的走到闻玄面前,随手操起旁边侍卫的佩剑抵在他胸口:“闻玄,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?呸——!一介贱民子弟,买你的账?哈哈……笑话!别说是你,就是杨衍亲自到此,你倒看看我惧他不惧!”
说着,剑锋一转,他挪了几步,又来到王修面前。
“王相啊王相……本王与你倒是平素井水不犯河水,啧啧……可惜了,可惜你站错了队呀!效忠谁不好,非要给杨衍做谋臣卖命,琅琊王氏啊……!百年世家,过不了几天,估计着也就到头了,你不得回去见证,说不得也是好事呢,是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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