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凌的手指蜷缩起来，颤声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江澄看着淡绿色酒水里自己的倒影，瞪着双眼，缓缓地说道：“温宁是被金子勋那伙人折磨死的，他死时的怨气带到了死后，凶尸复仇是本能，他会寻找一切和仇人血脉接近的人攻击。那时他应该是无意识地把你父亲当做了金子勋，就好像聂明玦会把你当成金光瑶一样。你父亲，千错万错，错在不该接近温宁，说到底还是他高估了魏婴对温宁的控制能力。有些怨恨，是深入骨髓的，也许温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，他骨子里是恨金家的。魏婴不能完全控制温宁，甚至温宁也不能控制他自己，现在你就能保证，能完全控制得了温氏留下那些的孤魂野鬼么？”
魏婴死后的日子里，江澄一面四处抓鬼修拷打，同时花了大量的时间去钻研鬼道，甚至自己亲自试验，尝试控制凶尸的感觉，因为他要弄清楚，魏婴到底是不是故意杀死金子轩的，即使魏婴死了，不搞清楚这件事的内情，他没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。
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，他反而更难受，因为不知道该去怪谁。
金凌的身体一阵冰凉，半晌说不出话来，又过了一阵，他尽量控制住，不让自己声音颤抖，才对江澄道：“舅舅，你既然认为怨恨无法消解，为何当初又要冒险把舅妈救出来呢？还和她生下表弟？难道你就不害怕舅妈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么？说明你内心，还是愿意相信人有善念的，你也不喜欢仇恨，即使你不肯承认。”
江澄忽然噎住了，想说话又说不来，他显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，又连续猛喝了好几杯酒，坐在那里目光空茫，呼吸却很急促，神经质地絮絮叨叨：“她毕竟救过我的命，我不想欠她的人情，我原本想，让她和魏婴一走了之算了，可是没过三天，姐姐居然也死了，太可笑了，我都在忙活什么呀，就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……她肯定不能活了，所以她要死……她要死……于是我就掐她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他揪住桌布下华丽的紫金流苏，流苏竟然被他扯断了，金凌见他这模样是喝多了，想扶他去休息，江澄却甩开金凌的手，忽然一拍桌子，又疯子一样地看着半空，自言自语起来：“不！不能死……不能死，然后我就……我就……她，我对不起她了……”
他转过脸看向身边的金凌，神色从茫然又转为气急败坏的模样，手狠狠抓扯桌布，眼白里也都是血丝，看得金凌心中骇然不已。
江澄怒冲冲道：“我跟她一块儿好几年……好几年啊！结果她居然写信给我，说她和——”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了，肩膀都颤抖个不停，“你说，那我他妈的成什么人了？”
他一把抓住金凌的肩膀，又质问了一遍：“我他妈成什么人了？她就这么把我甩了？她怎么可以甩我？凭什么？”
他神情可怖，竟然把金凌吓得哆嗦几下，问完这几句，江澄也发觉自己失态了，骤然松手，捂着自己的脸，挥挥手，低声道：“你回去吧，是我一直自相矛盾，从前都是自己骗自己。”
金凌看着自己舅舅这样醉酒失态的模样，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，江澄这十几年来，一直都在感情和理智中间痛苦挣扎。
金凌离席起身，推门出去，让门生把温情请过来，温情正在隔间里熨烫衣衫，离得并不远，没多久就过来了。
在廊下，金凌对她道：“舅舅喝醉了，心情不太好，说了很多话，我虽然不太懂，但是能听出来，你曾把他伤得很深，只是他一直没有表露出来。”
温情一怔，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熨烫好的紫色织锦外袍，说道：“我的确不该那样伤他。”
金凌道：“我觉得……如果你在舅舅身边，他会慢慢改变的，他不是生来就那么凶的吧？”
温情道：“是的，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还是挺可爱的，只是比你腼腆多了。”
金凌“哦”了一声，又问道：“那我爹呢？我爹是什么样？”
温情道：“你是什么样，你爹就是什么样的，你照镜子，就能看见你爹了。”
金凌笑了，说道：“那我回去照镜子了。”
温情在晚风中，目送着金凌离去，进到屋子里，却不见江澄的身影，四处寻找，才发现他根本不需要旁人照顾，已经“自觉”地侧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。
温情把手里的衣服挂在衣架上，自己把桌子收了，过去给江澄盖好被子，见他睡觉也是皱着眉头的模样，有些难受，她又给熏笼里添了些银屑炭，坐在床畔。
江澄在睡梦中惊觉有人在边上，倏然睁眼，见是温情坐在那儿，他直接翻了个身子，含糊地道：“辰时叫我起来，不许拿针扎我脑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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