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去见北岛（节选）|
武汉大学/许仁浩
一
八月下旬的江城，热浪仍未退去。今年的“武汉诗歌节”，在朋友圈和卓尔书店同步打开。不过这一次，北岛来了。
去见北岛，对我来说颇有几分戏剧味道。两个月前，一位年轻的朋友在北京单向街书店见到北岛，并近距离接触了这位高瘦、干净且满头黑发的“年轻”诗人。
他出发前，我在微信上说“去吧，去粉碎一个梦”，因为我知道北岛对于他的写作意义非凡。我有意用了“粉碎”一词，但蕴含其中的含义他自能辨别。活动之后，他说他必须要写点东西，我表示赞成，而他的那篇《去见北岛》也确实写得极好。
步人后尘，并冠以相同的题目，自有如坐针毡之感。毕竟我不是鲁迅，鲁迅借用果戈理的题目写罢《狂人日记》，还能泰然地自评“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”。现在，我也偷懒般地盗用“去见北岛”这个题目，不论怎样，总得敷衍出一点东西来。
二
天气很好，我和另外三个朋友搭乘地铁来到书店。店门外有好几幅“2016武汉诗歌节”的中型海报，道路旁边还增设了临时路标，安保人员也明显多了。书店里边的人倒是不多，有几个正在选购北岛的书。
从落地窗户向外望去，行道树还是盛夏的模样，树冠青绿、蓊郁。我不知道心中期盼的诗人，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面孔？虽然北岛的脸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能立起一方形象，但是所有真理都只有在佐以感性经验的前提下，才能更令人信服。
我们知道，北岛就在楼上。但是大家没有急于上去，情绪的闸门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启，我们像平时逛书店一样，安静地翻看、选购，偶尔低语几句，但目光最终还是锁定在新开辟的“北岛专区”。
最后，大家都买了几本书，有《在天涯》《午夜之门》《青灯》《城门开》和《北岛诗精编》，而我自己则带了一本三联版的《时间的玫瑰》。此刻的我们，除了“去见北岛”，还带着一个想要签名的小心思。
进入会场，已经人满为患了。我透过人缝朝前望去，看见北岛正微笑着坐在会场中心，媒体记者正拿着“长枪短炮”对他进行“围攻”。我和我的朋友站在人群外围，但心里也有些激动。终于可以亲眼见到这位名叫“赵振开”的诗人了。如果可以航拍，我想此刻的会场一定会以诗人为中心，形成一个接近规则的同心圆。
终于，北岛从文学史中走出来，从“潜在写作”和“朦胧诗”中走出来，并出现在我们面前，并在“武汉诗歌节”出现。音乐声响起来，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仪式般“相遇”。神秘的朋友，今天，我们就为一个人而来。北岛在外漂流多年，他曾说过：远行与回归，而回归的路更长。
所以，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，于我们而言都是幸运。
三
北岛位于人群的标靶中心，我站在他的对面。
音乐声结束，主持人请北岛上台，掌声成雷。没有赘余的寒暄，对话就地展开。67岁的北岛比我想象的年轻，他满头黑发，并且茂密。他的确很瘦，但精气神很好，他上身穿着一件浅色衬衫，下面配着卡其色长裤，皮鞋不脏也不锃亮。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刚从严重中风中恢复过来的人。北岛的神情和手势都是放松的，主持人也比较俏皮，台上与台下的“第四堵墙”逐渐坍塌。
主持人显然没有忘记北岛是当代中国最会写格言的诗人。
他说北岛有两句经典诗句非常受欢迎。一句是“一切都是命运，/一切都是烟云，/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，/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”（《一切》），另一句则是文青必备的“那时我们有梦，/关于文学，/关于爱情，/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。/如今我们深夜饮酒，/杯子碰到一起，/都是梦破碎的声音”（《波兰来客》）。北岛安静地听完主持人朗读自己的诗句，还不忘微笑鼓掌。
之后，他开始进入自己的讲述。我不由得往前挪了挪身体，希望听得更清楚些。他的语速不快，但发音标准，语调非常吸引人。很难相信，眼前的这位诗人，中风曾让他返回牙牙学语的三岁小孩，但他又能凭借中医治疗和自己的毅力获得了“语言和言语”的重生。
北岛从他与武汉的关联谈起。他说，在他这一生，与武汉直接发生关系的次数几乎没有，但提到武汉，提到湖北，他就不免悲从中来，不免回到几乎磨平的绝望。1976年7月27日，北岛十分钟爱的妹妹珊珊在湖北襄阳溺水身亡。那天，珊珊和几个女孩子下河游泳，不料水库泄洪，她用尽力气救出一个溺水者，但自己体力不支被激流卷走，献出了年仅23岁的生命。当晚9点多，北岛接到传达室的长途电话，是珊珊的同事打来的，那位姓李的小伙子断断续续地告知了事情原委，并希望家属派人去襄阳。对于当时的情景，北岛后面在回忆中如是说：“我紧握听筒，听到的是自己血液的轰响。”之后，北岛搪塞过母亲，又分别给父亲和弟弟打电话，他用“珊珊被淹了”来避开“死”这个字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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