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故乡的原风景|
西华师范大学/董芷伽
从大凉山支教回来的朋友，向我讲述着她的经历。而令她大为不解的，竟是这样一个现象：那里的中青年宁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凉山州耕种，也不愿出门融入大山外的打工潮。朋友不解，待农闲时候，跑去问道：“为何你们不愿出去打工？那样赚钱会更快些。”
耕者叼着磨得脱皮的水烟袋，火星一明一灭，眼睛雾蒙蒙地看向田地，用浓重的川音回答道：“不晓得，就是耕地。”
“不晓得？”朋友追问道。
“是呀，就是不晓得为啥子要耕地，但是祖辈们都生活在这里。”声音里有着某种坚决，却又说不上是什么。
朋友不解，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。
但她似乎感觉到，那样的情意，只有生活在乡村的人才会明白。
欧阳应霁主持过一道美食节目，名叫“原味”。节目中，欧阳应霁另辟蹊径，按他的话说，则是“到田野乡间，刨地采摘，就地取材，生火烹饪，寻找有别于城市，无添加剂无污染的奢侈的‘原味’”。在吃过北京城的130多家高档餐厅后，他并没有发现食物的个中况味，也没有发现什么让人留恋的好食。作为一个饕餮客，他的内心追寻的是食物在历经炒焗烹煎煮之后，仍然能散发出原本味道的那一抹惊艳。
于是他到了平谷桃林，和桃园的主人在凌晨不到的时候，一起摘桃子，赶在太阳出来前运到集市上。归来用亲手摘的桃子，酿成一杯新鲜十足的桃子薄荷酸奶。也看着自己摘下的黄桃，亲手做成黄桃罐头，那种自豪感，溢于言表。他还涉足延庆的生态牧场，品尝第一碗鲜奶做成的法式奶酪，品着作坊主纯手工的奶酪艺术，聆听作坊主的追寻与创新。还去了农场，抛开机械，用最原始的耙子掘出紫薯，享受木柴熏烤紫薯接地气的味道。亲手揉制紫薯汤圆，回忆童年紫色的味道。
他在乡村、田野，在牧场、农场，找到了归宿，找到了久居城市中丢失的东西。乡村的一切，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性灵，让他回忆起了本真的快乐。
看着他的经历，我感到，自己在向往着一个地方。而这个地方，是我的故乡——一个乡野之地。
只有在乡野之地，才会种植食材。只有在乡野之地，才能寻找到食物最本真的味道。也只有乡野之地，才能让人感到脚踏实地的真实。
农人的脚踩在泥土上，弯着腰，面朝土地，与土地交流着，锄头便是这交流的媒介。旱地的田外放养着的牛羊，其粪便可当肥料，亦可做驱虫之用。田垄间，杂草野花静默地生长，引来虫鸣鸟飞。植物一轮一轮地成熟，农人将种子收集起来以备来年之用。在这里，可以搭了木柴，焚了落叶，埋进刚挖出的地瓜烤熟，以抚慰久久漂泊的心。在这里，农人们榨油、磨面、打谷，自给自足。在这里，他们播种、除草、收获，认认真真地生活。这里，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，一切都保留着原点的纯净，无论是食物还是人。而城市就大为不同。
甜品店的玻璃橱窗内，码放着精致的马卡龙，优雅的奶油裙边包裹着黄油巧克力，咬一口，混合着椰蓉、蛋黄和冰激凌的甜腻，夹杂着拉花咖啡的浓郁，一股脑地向味蕾进击。人有限的味觉神经，大概早已忘记，椰蓉应该是清冽香醇的模样，蛋黄应该是爽滑温润的滋味，而冰激凌，原本是清新淡雅的口感。
星级酒店的大厨，做出的菜品花式百样，刀工考究。精致的熏鱼，洒满胡萝卜与奶酪花雕。简单的卤水豆腐上，花椰菜亦凹凸着漂亮的造型。让人不忍下箸去破坏这些精雕的菜品。然而，人们大概想不起，胡萝卜用油来炒，佐以葱花，是至上的美味。也想不起花椰菜焯水，以热油浇头，用蒜汁酱油调味，是再好不过的开胃菜。它们生来并不是做雕饰的配角！
然而何时，人类忘记了它们本来的味道，忘记了故乡的原风景，亦如忘记了自身的坚守。
“人类四千多年的农耕文明，发展过一个轮回，又回到了对最初无污染无害的原始的追求。”欧阳应霁如是说。也是，现代人，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之中——雾霾的影响，过量食品添加剂的威胁，蔬菜催红素的侵害，以及随处可见的地沟油的馊臭。我们的身体、细胞、器官、味觉、嗅觉甚至心灵都在负重前行。
是时候需要找回当初的坚守了，无论是食物，还是人，都要返璞归真。
记得小时候，父亲带我去问乡村的一户农家讨要机械耕地后的欠款。农人叹息：“收成真的不怎么好，先缓缓，等钱回来了，再还吧。”
那时，我心里偏执地在想，这个人只是想拖延欠债，久欠不还罢了。因为欠债人的通病就是都爱拖，一直不还钱的人都是这样的说辞。
快到晌午，农人再三挽留父亲和我，用完午饭再回，于是坐下来边谈边聊。谈及种地，农人说道：“我的地是倒茬轮作，今年出产玉米，明年就该黄豆了。”
父亲有些不解，问道：“为什么要倒茬呢？重茬轮作，施些肥，产量会高些，也省事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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