布满尘埃的灰冷台阶,云灼一步步踩下去,天光钻进曲折的山石缝隙,孱弱地到达地底,灰白色的光束中,有尘埃颗粒在空中漂浮。
他自今早醒来时,心情便极为糟烂。昨晚被星临搅乱的心绪尚未平复,鹿渊镇的真实面目便急急地在他面前铺开,意料之中的丑恶,他付出极大克制才使自己不杀死那屠夫队伍中的一员,以暴制暴的恶念还一息尚存,下一刻便掉入这深深地底——形势显然要比他们想象的糟糕太多,他还在克制自己不夺取他人性命,殊不知,原来自己的性命随时随地都可能被黄雀啄食。
事态隐隐有一丝失控的兆头,云灼为此越发心烦意乱。
高台是个建筑制高点,石阶绕着高台螺旋而下,环绕着通向漂浮着静谧尘埃的低处,俯瞰着拾级而下,像是在一步步走进虚无。
石阶最下方究竟是什么模样尚且模糊不清,更遑论找到出口。
“公子,扶木和闻先生之间,发生过什么事?”
云灼听见星临的声音,在他身侧不徐不疾。
云灼脚步不停,面色平静道:“闻叔救了他,而后带着他逃到寻沧旧都,与老阁主有些交情,便在日沉阁住下了。”
“逃?”星临显然具备抓取关键字眼的能力。
云灼微微侧目,看向星临背上犹在昏迷中的扶木。
那电网造成的痛意大抵是消释不少,扶木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,下巴侧抵在星临肩头,清秀面孔上的神色祥和到像是在安睡。
云灼收回视线,开口:“闻叔在距鹿渊不远的山谷里发现他,那时他已经濒死。”
发现扶木的山谷也毗邻栖鸿与残沙的交界处,不过鹿渊在残沙这头,扶木的血染红了栖鸿的那头。
扶木那时的血还殷红,他还不是个偃人,但闻折竹发现他时,他离成为死人已经不远了——他满脸血污、四肢全断地躺在草丛中,残缺的半具躯体,只剩胸膛还在微弱起伏,闻折竹细细察看后,发现扶木的四肢断面整齐得令人发指,明显是被刻意斩断,而后弃置在山谷中令他等死。闻折竹救起他没走出几里路,果不其然发现有人跟踪——他们不仅要扶木等死,还要确保扶木的等死时间里不发生任何变故,要保证他的死亡。
闻折竹显然是恰好充当了那个变故,他救起尚有气息的扶木,察觉不对后一路且避且逃,直至抵达因寻沧国覆灭而沦为无主之地的寻沧旧都,如影随形的追击者才堪堪放弃,这才寻到机会好好治疗那断手断脚的可怜少年。
血肉四肢尽断,木色义肢续接。眼眶凹陷无物,闻折竹将他佩剑上唯一的琉璃抠挖下来,顶级偃师以那湛蓝石头为中心,辅料的采买费去心血,现在看来,很有可能也要部分得益于鹿渊书院的工艺进展,这才赋予扶木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。
云灼道:“闻叔使扶木几乎如同常人,唯一遗憾的,是他的听觉始终找不到方法恢复如常。”
星临盯着扶木垂在他面前的手,轻轻眨了几下眼,“他听觉有损?”
“有损。如果是轻声谈话,他一般听不清楚。”云灼道。
“怪不得。”星临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,又抬起头,“所以闻先生只是扶木的救命恩人?”
云灼:“起初是这样。”
扶木在日沉阁醒来之后,与闻折竹近乎朝夕相处,他在冶炼术与偃术上的天赋造诣日益显现,两人在此方面的志趣与追求相同,便也越发亲近,扶木口中所说的“闻叔对我视如己出”,也是五年里扶木与闻折竹在日沉阁的真实描述。
“他究竟为什么会丢入谷中,落成那副惨状?”星临手略一用力,将扶木向上托了托。
“不知。”云灼继续踏下一阶,踩死无数尘埃,“问过几次,他从不肯说。”
再踏下一阶,云灼的脚步霎时顿住。鞋底触感即刻异常怪异,像是踩在一块滑腻冰冷的生肉之上。
下一瞬,一阵尖锐的刺痛自他腕间传来。
他低头一看,只见一道细长黑影自他的小臂上游离开,极为快速地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。
云灼心中一凛,抬手拦住身侧星临前进的步子,随即抬手一挽衣袖,只见方才传来刺痛的腕际皮肤上,赫然两个鲜红孔洞。
星临及时止住脚步,见他面色有异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云灼摆摆手,“先过去再说。”
前方没有足够的光线,一切都如同被浸在一片灰白色的雾中,云灼抬手,一道亮眼的电光在指尖凝结,手腕一振,将其抛出,透亮的光拖着曲折尾巴钻入前方,映亮了满地蜿蜒的条状物。
他们只剩五六级石阶便可踏到平地,却没有任何空隙供他们落脚。
“这是……蛇?”星临目之所及,数不清的蛇形堆叠,互相交缠成堆,像是在那层薄雾般的光中静待来客。
“不是真蛇。偃术。”云灼道。
细看之下,才能看出那蛇堆中任意一条的鳞片都黯淡无光,甚至粗糙到有着倒刺,蛇头处两点眼睛只是用丹青草草绘上,像是两滴不一样大的、溅落在对称位置上的墨迹。
那蛇的模样,单看该是有些滑稽的。
但架不住成千上万的蛇交缠着,竖起粗制滥造的蛇头朝向云灼与星临,无数双草率点就的眼,虎视眈眈着两位闯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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