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上午便是高三家长会了。
二班的教室被几个女生稍微布置了一番，挂了几条彩带，黑板边缘还贴了几个气球。家长们陆陆续续进来，负责后勤的学生小心翼翼端着泡好的茶送到桌上，笑容满面地提供最佳服务，今天最是乖巧。
郭秀没有急着进去，和陈茶站在教室外聊天。不时会有学生路过便叫一声阿姨，郭秀每声都笑着回应。
“你们班的孩子还蛮有礼貌的。”见陈茶没说话，她笑了一下，眼睛微微弯着，无奈之中透着温柔，“你也要多说说话，多笑笑。听你班主任说，想让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，你拒绝了？”
陈茶：“嗯，我讲不好的。”
“我看你是不想讲吧。”郭秀戳穿他，她看向楼下的小花园，回忆起从前，“妈妈以前读书的时候，没有你这么勤奋，考试往往都是中上水平。你外公他不太管我的学习，每次家长会都是你外婆去。开完回来就总要问我一句，怎么我家女儿这么优秀没有上去发言啊？我现在还记得她的语气，有点调皮。其实我哪里多优秀呢，只是每个当母亲的觉得自己孩子很好而已。后来啊，等我想争取发言的机会，并且真的在家长会上发言了，我的座位却是空的，你外公和外婆都没有来，以后都不会来了。我想到这个，心里就空得很，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，说不下去了。别的家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还以为我紧张，送纸给我的时候一个劲地安慰我叫我别害怕，我就哭得更凶了。那次家长会像是被我弄成了一场闹剧似的，想想都觉得对不起当年的班主任。”
郭秀失笑。多年之后再想起当时的情景，痛苦和孤单已经离她太久太远，只剩下些遗憾的余韵。在儿子面前说这样的事情，遗憾之余，又有些难为情。
陈茶却听得很认真。
路盛星经过，在背后揪了揪他后脑勺的一缕头发。陈茶反过身看他，他抬下巴示意郭秀的方向，做了个口型：“你妈妈？”
还未等陈茶点头，郭秀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，转头。
“阿姨好。”路盛星熟练地展开一个笑，嘴角的弧度像经过了排练似的，合适得体，正如陈茶所想，很能博得家长的好感。
郭秀点头笑：“你好。”
路盛星：“我是陈茶的同桌路盛星。”
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，被叠了起来，估计是发言的稿子，刘海川事后找了他，他也答应了。
郭秀听到他的名字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。研学活动那次她打电话给刘老师，刘老师便告诉她陈茶没有参加，还提到了路盛星。大概是郭秀的担心透过电话传递到了刘老师那边，刘老师还让她放宽心，说路盛星挺靠谱，陈茶也很听话，不会有事。
陈茶看着郭秀，像是能听到她的内心活动，他知道郭秀想到了高二那天他的出格，心里莫名浮现了一丝忐忑。
眼前的少年一看便是稳重的，一眼便觉得优秀，见到了才晓得他真的和刘老师说的差不多。陈茶的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朋友，让郭秀心生宽慰。她的儿子总是太孤单了，让她心疼。
想到这里，她又朝路盛星笑了笑，然后对陈茶说：“和他好好相处。”
郭秀进去后，路盛星往前走了一步和陈茶并肩，手肘搭在护栏上，笑得有些戏谑：“怎么你妈妈和刘哥说的话都差不多？”
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，近在咫尺，映着深远的天空，仿佛也变得韵味无穷。
“什么话？”陈茶问。
“叫我们俩好好相处。”路盛星想到什么，笑出声，“就和处对象似的，只差把我们俩的手按在一起了。”
陈茶想到电视剧里老套的桥段，一时乱了阵脚，却故作镇定：“别这么说。”
路盛星也就是随意一说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分享一下。他去看陈茶，少年白皙的脸在浅浅的阳光下像刚出水一般透亮，正浮起一层薄红，应该不是晒的是羞的，果然丝毫经不起逗。
路盛星被人喊进了教室，家长会正式开始。有几个学生在教室门口伸脑袋听刘海川讲话，陈茶也站在窗外看，他和郭秀对上了视线，郭秀朝他一笑便转回去，他便看到路盛星的座位空着，没有人来。去年也是这样，路盛星说他爸妈太忙了，总是不见人影，已经习惯了，所以路盛星也不把家长会放在心上，一般教室在开会，他就在外头打篮球或者找个角落睡觉。
陈茶想起郭秀刚才回忆以前所说的话，再次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。他的妈妈坐得端正，神情认真，仿佛给她一支笔一个本子她便能做好满满的笔记。他的妈妈好像又瘦了，从侧面看去，单薄的身子宛如冬天枯瘦的细枝。隔这么远，陈茶还能看到她鬓边的一缕白发，他有些失落地想，他妈妈头上的银丝，面上的风霜，是不是比之前更甚了？无情的岁月到底在她身上剥夺了多少呢？
郭秀一直克制着自己，对他献上无尽的温柔。附近的家长将桌子上的小橘子剥了一口吞掉，橘子皮乱乱地散在桌上，而她只喝了口水，捏着橘子和糖，想必待会儿又要拿着不爱吃的借口将这些小东西全部塞到他手里。有十颗糖分给别人五颗那是大方，郭秀就算手里只有一颗糖，自己也绝对不吃，要留给他。他只有这一个妈妈，所以不知道别人的妈妈是不是也这样，但是这唯一的一个就让他体会到了世间最浓最沉的母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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