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微笑着补充:“毕竟,物理上的偷渡只是最基础的一步,不是吗?”
“我这辈子能做的,就是把我的孩子带进去,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,给他一个……希望。”
木乃伊的话语从他被固定起来的喉咙里发出,声音不大,带着肺部炎症造成的粘连感,听起来却那么肯定。
石一从“如何混入蜂巢市”的思绪中抽出来,眼神有点直勾勾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。
其实这是一个年轻的父亲,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,虽然面色似乎有些苍白,但脸上肌肉饱满,目光炯炯。
石一垂下目光。
一个通过扒管子也要把一家人带到蜂巢市里的父亲,原来是这样的。
——那么,把自己儿子从蜂巢市丢出去的父亲,又是怎样的呢?
青年开口,打断了石一的思考。
“你只是用一个虚幻的希望,将整个家庭引上了一条艰苦的、无望的长征。”
“不,我知道这个过程很难,很长。
但是,总有一天,或许是我孩子的孩子,孙子的孙子……
偷渡终将成功。”
木乃伊纱布下面的眼睛闪烁着微光。
青年只是眯起眼睛,笑而不语。
房间陷入沉默。
半晌,木乃伊低声喃喃道。
“可是,我却躺在这里,每天靠着掏空家里积蓄勉强续命……毁于一旦……”
话语的最后隐约带着哽咽。
“啊,说起来……”青年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,“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——
你们猜,是什么让我们在这个医院里偶遇?”
石一皱眉:“缘分?”
“哈哈,我无法反驳,这当然是其中一部分因素。”
“……命运?”木乃伊迟疑的声音传来。
“我虽然讨厌这个词,但是我喜欢你想表达的浪漫。
但事实是,这家医院,对附近管道表面做了光滑处理。路过的扒管子,很容易滑落,掉在附近,然后就……“
木乃伊顿悟:“……被送到……这里来抢救!”
“bingo!是不是很棒的商业模式?”
“啊……啊啊啊啊啊……”木乃伊发出不成声低嚎,在床上愤怒地挣动,可腿上的绷带,脖子上的支架,嘴巴上的呼吸罩,身上到处插的管子,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东西,此刻却像活了一样,狰狞地将木乃伊按在床上。
青年似乎被木乃伊的样子逗笑了,或者说他似乎一开始就在期待这一幕,才将真相告诉两人。于是,青年歪头看向石一。
“你似乎并不生气?所以你果然不是扒管子掉下来的?”
石一愣愣地看向青年,又低头看看自己左臂的绷带,恍然大悟:“不是……倒是你为什么不生气?!“
“因为我觉得医院的这个点子很聪明,我喜欢聪明的人。”
青年诚恳地托腮笑着。
石一突然发现一个细节,青年托着脸的左手,似乎只有四只手指。
这个人真的有病。
石一皱眉,掀开被子准备睡觉,不理睬这个神经兮兮的人,但后者似乎不打算就此作罢,再度提起那个问题:
“所以你是为什么来到蜂巢市的?”
石一不耐烦地甩出了万用的四字真言:“关你屁事。”
青年依然笑眯眯的:“因为我想答谢你们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“真的吗?”青年猫一样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,“我可以帮你们实现一两个小小的……发自内心的——愿望。”
被这样注视着,石一有些犹豫地坐在床上,手里抓着被子。
结果又是躺在一边的木乃伊先接过话茬,愤怒道:“我现在有愿望。帮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的愿望。”青年打断了木乃伊的话,右手食指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,轻轻一笑,“我会帮你……全部实现的。”
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,石一感觉有股寒意裹了上来,木乃伊本人也突然不说话了,愤怒一下子被全部剥离,像是心虚般,移开了视线,盯着天花板。
石一张了张嘴,却又无言,过了一会儿,苦笑一声。
“我是来讨债的,遗产,你们懂的,就这种破事而已——”
“假的。”
石一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,有些光火地抬头去看青年,后者盘腿坐在床上,依然托着下巴,脸上的笑意却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。
石一被这视线盯得一时失语。
“算了。”青年从床上跳下来,“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……
不如留到下次我们再见吧。”
“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?”
青年站在床脚,对石一一笑。
“去散步。”
外面的灯光照进他的眼中,石一这才发现青年左眼是不正常的灰白色。
就像自顾自走进病房一样,青年又径直朝门外走去,石一目送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外——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石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。
青年从门口探出来半个身子,仰脸想了一秒。
“嗯……就叫星星吧~”
“……这是临时编的吧!”
青年哈哈一笑,不置可否,消失在门外。很快连脚步声也消失在外面走廊中。
石一慢慢滑进被窝,满脑子都是疑惑。
但隔壁木乃伊不说话,病房格外安静,困意终于铺天盖地涌来。
……
“醒醒,哥哥。”
睡得四仰八叉的石一被轻柔的推搡唤醒。
“嗯……”石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见柔和阳光漫反射在天花板上,脑内一片空白,仿佛做完一个漫长的梦。正想坐起来,立马有一只手扶着他起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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