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六 审讯
目送朱道在一行人提着宫灯的身影消失在仁寿宫门口,皇太后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。不过片刻之间,便脸色灰败,神情憔悴,似乎老了好几岁。
一旁立着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姑姑忙上前扶起她,小声说道:“太后,这夜里还冷得很,咱们进屋吧。”
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,扶着她的手转身缓缓进屋,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清晏啊,你说说,哀家是不是病糊涂了?光顾着给皇上擦屁股,连这些事情都没虑到!你这么个伶俐人,也不记得提醒我!幸好我的促织儿命大……”
清晏姑姑连忙赔笑道:“奴婢也是忙糊涂了……”
皇太后沉吟了片刻,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,手扶着八仙桌坐了下来,对清晏姑姑道:“从今往后,宜铭、宜钧几个孩子,点心膳食之类的一应不再从官中取用,皆从哀家的小厨房出去,由你亲自递送到那几个孩子手中,可记下了?”
清晏姑姑连忙点头。
皇太后揉着太阳穴,叹息道:
“你再找个时机去见见冷宫中的徐选侍,教她安份守已不要再闹,哀家定会想法子保全她的促织儿——至于她的父兄,则只能看天意——你跟她讲,她要再闹,孩子都要保不住,可听明白了不?”
待清晏姑姑扶着皇太后在榻上躺下,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,冷不丁又听她说道:
“清晏,哀家记得促织说,发现有人在他饭菜里下毒的,是他身边那个小太监——这孩子还跟着促织么?哀家想问他点话。”
清晏一愣,随即笑道:
“这会子都快四更了,殿下这几日受了惊吓,好容易才睡下。虽说他俩现在就住在仁寿宫偏殿,把他叫起来倒不打紧,万一要是把殿下给吵醒了……”
皇太后喃喃道:“对对,你说得对。即如此,明儿一早再叫他来见我。”
*
“抬起头来。”
这声音稳重而不失威严,乔怀璧也不知是福是祸,心里虽直打鼓,却还是依照礼仪垂下眼帘,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“嗯,生得倒挺齐整……”
感觉到对方仔细端详的视线,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。
对方放柔了声调,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道:“好吧,来和哀家说说,你是怎么发现殿下的饭菜被人下了毒的?”
乔怀璧被这话吓得心里一突,不觉就抬眼看了对方一下。
只见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妇人着一身绀青色襖裙,头戴攒丝金凤,两鬓微霜,斜靠在贵妃榻上,旁边立着一位珠翠满头的姑姑正在给她捶腿。
见乔怀璧抬头看她,太后便翘了翘嘴角,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:
“说吧,若敢有一字虚言,哀家扒了你的皮!”
乔怀璧吓得赶忙躬**子磕了两个头,心里面又乱又怕,一时竟然没想出要怎么回。
皇太后见他跪着地上微微发抖,知道威慑的目的达到了,便换了个问题道:“五殿**边的人全被换了,哀家问你,是谁叫你去他宫里侍候的?”
“小人,小人也不知道———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,乔怀璧抬起了头:“应,应该是位御马监太监。”
“哦?何出此言?”
乔怀璧在身上摸索了一阵,找出了那块乌木牙牌呈给了清晏姑姑。皇太后接过牙牌,眯着眼睛看了片刻,心下了然:
“然后呢?他还和你说了什么?”
乔怀璧道:“……他给了小人一瓶药,让放在殿下的饭食里面——但是,殿下饭菜里的毒药真的不是小人下的!请太后明鉴啊!”
“哦,”太后道:“那你是为何没有动手?”
“小人,小人也不知道,”乔怀璧低着头,声音有些抖:“大概是因为害怕……”
十分难熬地,大约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,太后才又问道:“那他许了你多少银子?”
“啊?”乔怀璧眨巴了半天眼睛才道:“没有。他许诺说,事成之后可以送小人回故乡去。”
皇太后撑不住“扑哧”一声笑了:
“个傻孩子,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这紫禁城里挤,你倒好,要回什么乡?你老家有万顷良田么?”她停顿了一下又道:“如今你这样,本房的伯叔岂肯收留你?”
乔怀璧突然想起那日在安心院碰到的老太监说过,做了太监的人不管在世时多权势滔天,都是没资格入祖坟的。思及此,他顿时觉得自己想要回乡的梦想分外幼稚和思虑不周,不觉垮下了肩膀。
太后又道:“你既不是自愿入宫,莫不是让你父兄给卖了的?”
也不知什么原因,这句话让乔怀璧双眼一热,哽噎着道:“小人的父兄犯下弥天大罪,皆已认罪伏诛,不在人世了。”
“哦?”太后终于从贵妃塌上坐起身子,语气严肃地问道:“你父亲是谁?”
乔怀璧吸了吸鼻子,稽首道:
“罪臣乔于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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