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九 误撞
乔怀璧沉吟片刻后,点了点头。
朱宜铭不知为何支支吾吾起来:
“那……你……赫勒大汗说要送我个人情,助宁夏守军一臂之力,你觉得如何?”
乔怀璧叹息道:
“上次在宁夏城外想暗杀王爷的人,多半是宫里派来的。此番回朝,定是凶险难测,可咱们也不能在关外躲一辈子,一味退让,最终只会退无可退。若是大汗能送我们回去,顺便能解了宁夏之围的话,也能替王爷收拢一些人心,自然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朱宜铭半低着头,瓮声瓮气地道:
“那……你愿意……和我回去一同涉险么?”
乔怀璧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便笑了:
“殿下说什么呢?殿下去哪里,我就去哪里——这不是当然的么?”
仿佛又回到了皇祖母让他出京就藩的那一天,十五岁的他将要从高高的宫墙走向无人庇佑且不可预知的未来,他心中仓惶不知所措,而那些他向来以为信得过的祖母的心腹,却一个个弃他而去。
许是因为皇祖母对他的关爱本就不过如此,许是因为她老人家大限将至,这些奴仆的忠诚便也到了尽头。正在他极力掩饰恐惧不安、强作镇静的时候,一个细瘦的人影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。
与记忆重叠的恍惚感,让朱宜铭觉得眼前的景色鲜亮了起来,在不太顺畅的呼吸中,几乎能听到自己额头上脉博鼓动的声响。
他颤抖地抓住了乔怀璧,慢慢地将对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前:
“怀璧,其实,其实你心里明明就……”
话未说完,突然听到“扑通”一声响,似乎是不远处有人落水。两人俱是吓了一跳,便分开茂盛的杂草,往传出声音的地方张望。
此时已是申时末前后,西斜的日光照在稀疏林间,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池子,缓缓地蒸腾着热气。几缕长发洇在水面上随波涛荡漾着,似乎有个人影在其中悠闲地划水。
乔怀璧先握着胸口松了口气道:
“早上听雁回哥哥说这附近有个温泉,想是有人在洗澡罢了。不是什么大事,咱们先回去吧。”
虽然心中有些狐疑,朱宜铭还是点了点头。正当两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,遥遥地听到一个耳熟的低沉声音道:
“师父怎么一声不吭来这里泡温泉?泡在这热水里,血行加快岂不危险了?既是余毒未清,当在帐中静养才是。”
主仆二人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,从那半人高的杂草里往外望去,果然见温泉边上多了一个人。
虽然隔得远看不分明,依然能看出那人身材高大,身着滚黑裘的披风,手上拿着一条乌黑的马鞭,也不知什么材料做的,隐隐地泛着金光。
这分明是赫勒的巴图尔大汗!
这么说,那水下面的人,便是司马鸿了?
果然听到司马鸿微微咳了两声,冷淡又不失威严地道:
“没规矩。为师在这里沐浴,岂是你可擅闯的?”
只听得巴图尔哼了一声,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,连同手上的马鞭扔到一旁:
“早些年小的时候,师父还给我洗过澡哩,怎么如今这样生份起来?”
“滚出去。”
司马鸿用冰冷而没有情绪的声音道。
乔怀璧正在诧异这师徒二人是何时生出了龃龉,忽听“哗啦”一声水花巨响,巴图尔脚尖一点,敏捷地闪到一边。
接着便看到他方才蹲的地方湿了一大片,若不是闪得快,恐怕已浇成落汤鸡了。
“师父何必生这么大气?”巴图尔一边斯条慢理地脱着身上的衣服,一边幽幽地道:“不就是因为我反对你杀掉中原的那个靖远王,至于么?”
朱宜铭主仆二人一听话题竟然转到了自己这边,吃惊地对看了一眼,又趴在杂草中竖起了耳朵。
“这几年塔塔尔和大南交战不断,我们正好得空取利。眼下大南将有皇储之争,关键人物又恰好落在了我们手上。送他回中原顺便卖个人情是最明智的做法——师父心知肚明,万一这靖远王来日继承了大统,要对付阿古达的时候必然会想到我们;就算他在夺嫡之争中失败,我们也吃不了大亏——可若是杀了他,能有什么好处?”
司马鸿似乎叹了口气。
“你不明白……”
巴图尔呵了一声,嘲讽道:
“该不会师父是看上那小太监了,想干掉靖远王以便据为已有?”
乔怀璧听得差点喷出来,这都什么跟什么!
“胡搅蛮缠。”司马鸿靠在了岸边的一块石头上,伸手捏着自己的后颈,似乎连头都懒得抬,十分不耐烦地伸出另一只手朝下挥了挥道:“没什么事就跪安吧。”
误闯进来的主仆二人还没反应过来,便听得“扑通”一声,是巴图尔跳下了水。接着便看到司马鸿浮在水面上的身体往下沉,象是被水中的什么东西拖了下去一样。
直到水面上泛起一阵泡泡,两人都不见了踪影的时候,乔怀璧才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:
“这……这是做什么?!谋害亲师?”
他正准备去叫人,却被朱宜铭拉了回来。随即便听得“哗啦 ”一响,有两个人从水中爬了出来,几乎赤/身/裸/体地滚在了岸边。
只见司马鸿抹了抹脸上的水,掐着身下的巴图尔的脖子道:
“好你个小畜生!你以为,为师现下中了毒,便不是你的对手了?!跟我玩这套,你还真嫌嫩了点!”
巴图尔也不甘示弱,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,一双鸳鸯眼如鹰隼般明亮。
“那一夜,师父曾同阿鲤耳鬓厮磨,何等柔情蜜意,怎么事到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呢?”
司马鸿一愣,有些尴尬地拢了拢刘海。僵持了片刻之后,竟然松开了手上的力道,起身去找了件衣裳裹在了身上。
巴图尔有些急了,对着他的背影喊道:
“师父对那人念念不忘,又对那小太监关怀倍至,却独独对阿鲤如此绝情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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