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笙总是把爱挂在嘴边，“爱你”于她而言功能约等于“谢谢”。然而奇怪的是，她很少对楚青说这个字眼。她说“你真好”，“我想你”，从不吝惜。但只要与爱相关，就开始别扭，口音要拐个十八弯，用词还有点喜剧，什么“额稀罕你嘞”，“我相中你”，“老婆孩子热炕头”……
她是开朗的性格，像冬天灿烂又不火热的太阳，让人感到温和，偶尔甚至是退让着的温柔。然而它们都藏在嘻嘻哈哈的面孔之下，很容易被她的玩笑给遮掩住。
有一次她们俩去逛街，那会儿两个人都糊，不需要戴口罩，也不需要担心隐藏在人群中的镜头，两个姑娘牵手也大大方方。李笙完全放飞自我，带着楚青说要去玩儿童游乐园。楚青头疼得很，眼见她倒着走就快撞到前面的小孩，连忙把她拉过来，“你小心点。”
前面的小孩被大人牵着，李笙笑到了楚青的怀里：“你看，他牵着他爸爸，你牵着我。”
这个类比真是。
楚青扯她出去，顾忌着她的高跟，等她站稳了才真正收回手，李笙又粘过来：“你听我说完啊！但是他再长大点就不会牵他爸爸了，你就算老了也还会牵着我。”她说着挑了挑眉，半是得意，半是挑衅，楚青无话反驳，觉得这简直比什么都肉麻。她本来不想回应，但看见李笙红了一度的脸，和飘忽始终不落到她脸上的视线，才反应过来，李笙也许真的想要有一个答复。于是楚青点头：“对。”
李笙忽然就沉默了。她们并肩走着，绕着三楼走了三圈，没人说话。李笙不知道在想什么，楚青不知道要说什么。两岁也是一道小沟，彼此偶尔都看不太透。她们此时在一起了两年，大家的事业都没什么起色，李笙回家要被催婚，楚青暂且回不了家，说到底没做什么有价值的事，俩人就是爱凑一块没道理地瞎乐。
可李笙总是会想到未来，杞人忧天吧也许。未来，未来太长了。不说世人，单说家人，会接受她们吗？这能成为一段承载着祝福的感情吗？楚青不在乎这个。可李笙很在乎。李笙希望她跟她的女孩能一起穿上婚纱——哦，女孩不喜欢穿裙子，那么西装配AJ也可以——在亲友的掌声中，走入殿堂。司仪问：无论生老病死，你都愿意陪伴着您身边的这位女士吗？然后她会在所有人面前，说出她编排了很久的誓词，也许到时候感动得话都说不全，胡乱地哭着，只来得及说一个“愿意”。你看看，这个快到三十岁的“老女人”居然还在幻想这样偶像剧的场景。李笙有点难过地想，才两年，怎么你们才在一起两年，就贪心地想要全部了呢？她扯了扯嘴角，露出笑容，调剂气氛，道：“哈哈哈哈，你老了没现在这么好看，我还不给牵呢……牵个几年就够了。”
她觉得自己把自己心里的疙瘩避开了，可是这个话题重提太突兀，反而显出她的在意。李笙其实很敏感，有时还莫名沮丧。楚青比她年轻，比她无所畏惧，她扣住李笙的手，让掌心的纹路紧紧贴合，重叠，然后把它揣进口袋里，纠正道：“几十年。”
楚青二十六岁，李笙二十八岁。其实都不太年轻了。很多同龄人都有下一代了。李笙原定的人生轨迹就是像这样，随波逐流乖乖听话呗，二十五岁结婚，淡不淡圈看老公的意愿，然后生个小孩儿，相夫教子，安度晚年。结果二十五岁刚出头，还没来得及看哪位男士合眼缘，合眼缘的女士倒在茫茫人海中先发光发亮了。命运就是这样好笑，变着法勾引李笙离轨。歌星的十周年舞台是多大的场面啊，VIP席又坐了多少长得好看的男女，偏偏是右手边的楚青，一眼平地惊雷炸，美女微信加一下。说得轻浮，李笙平常没脸没皮，正到走心的时候反而怂得要命——结束了连话都没敢搭上。那个时候哪考虑到女不女朋友的啊，只是太好看了，正中颜狗红心，更何况，多个朋友多条路呀。
后来她们成了朋友，又成了最好的朋友，再接着交往着交往着，路确实是多了一条——不怎么惊世骇俗，但也不好公之于众。
楚青是名歌手，行踪飘忽，微博长草，粉丝不多，但是可怜，自称“生命粉”，没听到死讯就算诸事顺利，李笙小号观察了一段时间，恰好赶上《你管我唱不唱》上线。《你管我唱不唱》是一档网综，特有情怀地要寻觅民间的歌声。有唱rap的，唱戏的，民谣的……五花八门，选手们搁台上就是一条互相看不起的音乐鄙视链。楚青背着木吉他，在后台等候。主持人憋着笑，串词：接下来的这位，自称唱的都是“冷笑话”，著名歌星曾经评价她的歌，说，听起来“心在为谁跳动”，那么，她究竟是谁呢——让我们一起欢迎《春天挖沟机》的原唱——有请楚青！
楚青真的不一样。她妆容简单，白衬衫牛仔裤，大概是造型花钱最少的一位。她不唱遗憾，也不唱愤怒，唱的是风，云，树，草，海，在南边钢筋上筑巢的越鸟，骨骼硉兀的瘦马，高树说愁的蝉，她唱她要用春天的韵脚凿出深沟，招揽所有生灵，埋下四季的景。调子轻巧灵动，只有她自己的吉他伴奏，听起来与清唱无二，但这样……李笙在电视机面前赞叹，可真是酷啊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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