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离进了屋，里面除了叶齐，果然站着一个女孩子。母亲介绍说：“这是小丹。”
叶齐今年大四，去年交了一个女朋友，没想到这么快就带回来了。叶离笑着说：“你好。”
“叶离哥好。”姑娘笑起来很甜，说话也落落大方。
能看出来母亲十分开心，一上午一直在屋里来回忙活，不时地和姑娘聊天。叶离发现弟弟有了不少变化，以前在家基本都是一个人玩手机，很少说话。现在也居然能跟着女朋友和母亲说笑了。这个弟弟，从小到大给他带来了很多额外的压力。但今天他突然觉得，有个弟弟也有好处，可以帮他分散母亲的注意力。当自己让母亲失望时，至少还有另外一个寄托。
叶离在屋里和他们说话，往院里望了一眼。童演这会儿歪坐在院子正中的一把旧椅子上，翘着二郎腿，手里拿着一本书，正津津有味地看。
虽刚进正月，却是难得的好天。童演把那椅子往院中阳光下一放，又看见西屋的窗台下堆着几摞旧书，便走过去。顶上是一本灰扑扑的《天龙八部》，边角都卷了。他拿起来，抖了抖浮土，坐回椅子上。这书的确有年头了，居然还是竖排版。童演随意翻开一页，没头没尾地看起来。
以前一个人，总觉得忙得很，全世界离了他转不了似的。自从和叶离在一起，节奏忽然慢了下来。有时候叶离在厨房做饭，他就跟现在一样，居然无所事事了。
一个人，若是和另外一个人同吃同住，原来能改变这么多。
屋里叶离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。
童演理解她。不用说她是一个上了年纪农村长大的女人，就是童演自己的父母，也是和他吵架加上长久冷战之后的妥协。
这个世界上，把人和人区分开的，实际上是脑子里的东西。想让一个人接受未知的、他成长环境中从未接触的观念和思想，太难了。
但她是叶离的母亲，仅凭她生养出叶离这一件事，他就知道她是通情达理的，知道她早晚也会妥协。当妈妈的，对孩子不胜枚举的期望，到了他成家立业，也只剩下一条：希望他幸福而已。
他在太阳底下翻了会儿书，竟有些昏昏欲睡了。
眼看着到了中午，母亲开始炒菜了。以往的春节，童演来了都进不了门，天气冷，叶离就让他回宾馆，自己一个人留下吃顿午饭。这一次见童演一直在院子里坐着，叶离也不知道怎么好。旁边的小丹忽然说：“叫童老师一起来吃饭呀。”
叶离看了看母亲，见她过来放下了一盘酱牛肉，没接话，看了看他，转身又回了厨房。叶离想，她是同意了么？
“去呀！”小丹给他使眼色。
叶离赶紧开门出去，几步走到了童演身后。
“看什么呢？”叶离按住他的肩膀。
童演举了举手里的书：“你的书？”
“是我的吗？这么旧。”
童演把书翻到扉页，指着那个笔迹稚嫩的“叶离”两个字说：“是你的吧？”
“还真是。”叶离拿过来看了看，放到一边，“去吃饭吧。”
童演扭头问：“我能吃？”
“应该行，我看她好像没说不让。”叶离想了想说，“今天叶齐的女朋友也在，我妈肯定不会跟你吵。”
两个人进了屋，母亲正往桌子上端菜，果然没有说什么。
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。叶离和叶齐都属于不爱说话的类型，母亲也闭着嘴，好在有小丹在中间调节气氛。
“童老师，叶离哥哥是不是特别棒？叶齐说起他哥，都是崇拜的口气！”
叶离听小丹滔滔不绝地转述叶齐的话，心里十分惊讶。叶齐平时跟他话不多，都是家里有事才找他。这两年他大了，自己也能做些兼职，不再用他出钱买什么东西，沟通反而少了。他实在没有想到，原来自己在弟弟眼里，是个十分厉害的人。
童演笑眯眯地听她说了半天，最后点点头：“是，叶离不是最聪明，但确是最优秀的学生。”
叶离一听，扭头瞪了他一眼。
这节骨眼又拿出这种欠打的班主任调调算怎么回事？
“而且，特别勤快，做饭特别好吃。”童演又补充了一句。
叶离低头吃饭，实在忍不住，在桌子底下踹了童演一脚。
这是什么情商啊？有在这时候说这种事的吗？好像自己整天做饭似的。
好在小丹很快把话题换成童演的教学工作上，叶离松了一口气。慢慢地桌上的气氛活跃了一些，叶齐也一起聊起来。母亲见一桌年轻人说学校的事，也插不进嘴，于是不停地给小丹夹菜倒饮料。
“阿姨我都吃不下了，让他们吃吧！”小丹说。
母亲筷子里夹着个鸡翅，于是转了放到了叶离碗里。她看见她的这个大儿子眼睛里有一种光，那是一个人刚出生时的眼神。从他父亲去世、他懂事起，这种光就没了。
她想，叶离现在大概过得不错。
她又看了看童演，他和自己有一点相同的认识，叶离是最棒的孩子，从小到大都是，没有人能比得了他。
这顿饭吃得还算是开心愉快。叶离帮着刷完碗，和母亲告辞。母亲忽然问：“下次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叶离想了想说：“争取五一吧。”
两人出了院门，并肩往宾馆的方向走着。叶离的脚步十分轻快，一弹一弹的，还拉起了童演的手。
“高兴了？”童演问。
“嗯，特别开心！”
冬日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柔，没有风。笔直的公路旁是一排整齐的钻天杨，排列在如洗的碧空下。路上人不少，拉着孩子走路的母亲、情侣、聚在一起玩耍的小孩子。
这情景叶离十分熟悉，十几年前他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，那时候路刚刚修好，这排杨树远没有这么高。
后来不知怎的，他有些怕回家了，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。
直到今天，他觉得自己又回来了。
还带回来了另外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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