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风牵动兰琇雪白的衣袂，他俊颜苍白如雪，淡淡的月光笼罩于他周身，使他看上去恍若一尊玉人。
兰琇环顾四周，身边除了心腹孙岫和霍霄一行，已经没有半个活人了。
司马难敌亲自出手，这里又是梁国郊野，周边人烟罕至，他断然已无活路。
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失了沉着，一门心思盯着卫淇，却没注意到背后的卫淳。
他不该因交好多年，就忘记卫淳是卫家子孙。
卫淳笑问霍霄：“霍都尉，霍二公子，高阳侯——您今天带火药了吗？”
霍霄憨厚一笑，故作糊涂：“什么火药？”
卫淳蔑笑，粗粗扫了一圈儿，问：“项乘凤呢？跑了？”
“他回河里做妖精去了。”霍霄涩声道，“彻底不要我了，看在我失恋的份儿，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？”
卫淳无语，骂道：“呆蛮子。”
随国最高门第的出身让兰琇无法做出乞求的动作，他昂然傲立，问卫淳：“襄南王，念在你我素日交情，可否告知为何要如此？”
“兰内史，你聪明绝顶，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？”卫淳目光中似有几分不忍，但很快就被一种尖锐而疯狂的阴翳光芒盖过了，他的脸上出现了典型卫家人恣意寒冷的神态：“九年前你就该死的。”
说完这句，他又对黑衣人道：“孙参军，陛下递下话来，如你弃暗投明，就擢升令尊为征西将军，都督瀛洲和涿州军事。收复涿州和郢州故土是令尊多年来的夙愿，只要你杀死兰琇，向陛下表忠，贵家可擢升士族不说，孙将军夙愿也能得偿所愿。”
“陛下？”黑衣人糊涂了，“是陛下让你来的？”
“正是。”卫淳道，“如无陛旨意，本王岂敢冒犯兰内史？”
“陛下？”黄翾也懵了，“陛下要干这事儿，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“他的陛下不是你的陛下。”袁素褪去了嬉笑油滑的伪装，眼瞳深邃莫测，“孙骧是随国将领，能封他的自然是随国皇帝。黄狗，咱们不小心搅和进随国人的内讧了。”
卫淳从衣襟中掏出一张黄绢，展开在黑衣人面前：“只要你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，这张空白圣旨上就会有孙将军的名字。”
黄绢上未著一字，只有一片大随皇帝的玉玺印。
霍霄心一沉。
卫淳当着他的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些，就是打算连他一块儿干掉了。
黑衣人看清楚那玉玺印，惊疑不定，目光在兰琇和卫淳中间来回转换。
兰琇容色不改，坦然闭上眼，平静道：“孙岫，你动手吧，拿区区在下一条命，换孙将军一展其才，大为值当。”
“内史……”孙岫依然踌躇着，两种思想在内心激烈交战。
杀兰琇，他忘恩负义，不杀兰琇，他不忠君王。
霍霄诧异望向黑衣人，他原先还以为这就是个部曲，没想到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随国平南将军孙骧之子孙岫。
当初梁国在涿东受挫，就是因为遭到了孙骧的顽强抵抗，不过孙骧是卫淇的外公兰麝提拔的人，一直不受卫澹待见，在涿州主事没多久就被调离前线了。
同为武将，霍霄能体会到孙骧的憋屈。
战争胜负，大部分时候不是将领一个人能决定的。
当初卫无忌输给岑冲，并不是因为卫无忌军事上的才能不如岑冲。
昆南之败，其中诸多复杂原因，每每缕析，都令随人扼腕叹息。
归根结底，还是因为卫无忌搅和进了随国宫廷倾轧中，而且还悲催地站错了队，他死后，子孙都得不到重用。
如今的兰琇也是一样。当初兰琇和殷玄、卫峻联合，为的是迎回卫淇，哪知殷氏釜底抽薪，直接把卫淇弄没了，卫澹登基，兰琇当然不会受待见。
想到这里，霍霄不由为兰琇捏了把汗，再怎么说兰琇都是项冲的舅舅，霍霄断不能见死不救，再说兰琇死了，他们肯定也得跟着完蛋。
于是他把心一横，低声对袁素道：“动嘴啊！”
袁素问：“你确定？”
霍霄急道：“不然还能如何？纯焕，我等性命全托付在你身上啦！”
袁素一想也是，打又打不过，只有当一回纵横之士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他壮起胆量，上前一步，慷慨激昂道：“好一个士族！雍州霍家拱卫长平四十年，也没捞着个士籍，怎么士籍到襄南王嘴里，就跟西市的南瓜一样，说给就给？以士籍引诱武官归附这样的陈年老把戏，怎么还有人信？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孙参军，兰氏如果没了，孙家哪有什么好果子吃！都督涿州和瀛洲这样的手握兵权的实职，卫淳何不自己留着，而要留给孙将军？他想诱你杀了兰琇，再让你顶罪，借此将兰家和孙家一网打尽！”
袁素陈述利弊，所言句句在理，孙岫混沌的神智恢复清明，他寻思着这书生说的不错，杀兰琇是自掘坟墓之举，于是冷声道：“我孙氏一门受兰氏大恩，岂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举，今夜就是葬身异国，也断不能背主求荣。”
卫淳大为光火，袁素竟把他的盘算说得清清楚楚，他的确觊觎涿州都督之位，恼羞成怒道：“司马先生，杀了这个书生！”
司马难敌却冷冰冰道：“襄南王，老夫只答应为你杀一个人，杀了他，老夫与你再无瓜葛。”
说着抬起竹竿，对准袁素眉心，黄翾横步过来，挡在袁素面前，抱头叫道：“死妈妈的，你杀我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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