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边说，一边将手机恭恭敬敬地递给余容，显然心中非常明白，他们三个人矬子里拔将军，最聪明的就是余容。
余容接过牛头的手机，他这个人还是有相当深的英雄情结，被人依赖和信任的感觉异常舒爽，连身体不适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余容一边翻阅无常发来的讯息，一边问：“这次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出来？”
平日里地府的人大多对他心有芥蒂，很少将他当作真正的自己人，而现在牛头马面的态度，显然是要任他号令。
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：牛头马面这个抽一下转一下的陀螺性格注定他们只能当执行者，外出执行任务时，总需要那么一个领头人带着，奇怪的是，为什么地府忽然一改之前对他的态度，忽然这么信任他了？
先前判官竟然放手让他去查这件事，余容就猜测地府内部出了问题，眼下的异样让他更加笃定，因而才有此问。
马面说：“大人还不知道？地府安保被人入侵了，有很多孤魂野鬼逸散出去，现在大家都走不开。”
“什么？”余容说，“之前不是还好好的？”
话音刚落，他就想起自己已经昏迷两天的事情——但即使如此，两天之间而已，怎么就出了这么大变故？
牛头补充道：“是昨天凌晨的事，发现得早，没什么大事，大人不必操心。”
余容就算想操心也得操心得过来，他只有一个头，两只手，人已经在贡嘎山了，又哪里管得了阴曹地府的大事，判官既然放他来这里，定然是想让他帮忙解决贡嘎山的问题，分心只会一事无成，也就不再想。
异常死亡现象，是指还没到死期的人意外死亡，或者已到死期的人莫名捱了过去。
人的生死虽有注定，但注定并不是一定。人类基数如此庞大，这种意外死亡也是时有发生，宏观来说，这种情况是沧海一粟，但鬼差大多一任职就是几百年，见多看惯，也不会刻意纠正，就像徐月明是意外早死，也没有人替她“伸张正义”。
就在这几天，无常总部发现康定有大规模的异常死亡现象，有四人先后离奇死亡，时间与原定死亡时间严重不符，提前了数年到数十年不等。
不仅如此，更加恶劣的情况是，这些人未竟的寿命全都离奇转嫁给了他人。
的确是有这么一种邪术的，献祭一人的生命，来延长他人的生命，地府对于这种行为是严厉打击的，而且因为指向太明显，一般一打一个准，无论是被骗献祭，还是热血上头昏了脑子，都很容易追查。然而这一次，那些离奇消失的寿命，毫无规律地出现在了数个人身上。
那些人有老有小，有男有女，有的人获得了一天，有的人获得了几年，根本没有规律可循。
余容看完，心想道：我怎么觉得只是凶手很讨厌死者，杀了他们不说，还把他们剩下的寿命打包了一下，随机发送给了几个幸运儿当拼手气红包玩。
当然，这玩笑不能和牛头马面开，他也没有说出口，把四个死者的名字记下来后就退还给了牛头。
这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，他们的父辈都是同一个村落的人，而他们有的仍在村里生活，有的却很早就离开了村子。余容隐隐觉得，这就是关键之处。
正在思索时，燕绮怀撩开门帘走了出来，他的脚步很轻，几乎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，走到余容身边时摊开手，亮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来。
那个布袋形似香囊但更小，拴在一条绳子上，像极一个简陋的项链。
余容疑惑，伸手接过那个布袋打开，发现里面放着一小块锋利的石片和一枝又粗又短的树枝，还有已经四散开来的绳索。石片已经碎了，碎得四分五裂，如蛛网一般，余容伸手一捧，那些碎片就窸窸窣窣掉落下去。
燕绮怀说：“后面是一个简陋的冰库，很冷，那个人把死者抬进去就走了，里面还停着一具尸体。这是我从其中一具的脖子上摸到的。”
余容说：“这是一个小斧头……那应该是彝族人，彝族人习惯在脖子上佩戴这种石斧、石矛形状的饰品，他们认为这是上古遗留的神物，可以辟邪。”
“我听说玉能挡灾，如果玉碎了就不能再佩戴了，因为它已经替你挡过一次灾劫了。”燕绮怀举一反三道，“这个也一样吗？”
余容伸手抚触那些石头的碎片，并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，说：“不一定，也许只是意外。”
话音刚落，他忽然感觉指腹下的碎屑变得无比冰冷和锋利，如同一簇一簇的尖刀扎在他的手指上，那些尖刀的刀锋是怨气淬炼的刃，能够劈开血肉直入骨隙，余容手腕一僵，收回手低头看去，小小的石斧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点点斑驳血迹。
血液的腥气扑面而来，那些血迹斑点旋转着构成了一个笑脸，又变成一个哭脸，闪烁一阵，复归于无，石头的碎片静静地躺在余容的手心，不再有幻觉般的画面和气息出现。
余容稍微松口气，抬起头正要对牛头马面和燕绮怀说话，忽然发现他们三个人全都不见了。
不仅是他们三个，连房间里原本躺满的病人也全都不见了。
周围很安静，拨弄算盘的声音，煮药的声音，点滴落下的声音，从余容没有注意的某一刻起全都寂静下来，仿佛这偌大的诊所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。
余容并不太畏惧，这斧头上应该受了什么术，所以才会让他产生这样的幻觉，燕绮怀他们一定还在原地，而他只是看不见他们三个而已。
余容竭力平心静气，心中并无波澜。
良久，眼前的画面才开始逐渐归于正常，声音、人、鬼，逐渐回到了他的眼前，他看见燕绮怀的轮廓在他面前浮现，但燕绮怀却没有在看他。
他顺着燕绮怀的视线望过去，发现燕绮怀在看明至真——明至真仍然套着文象那张不讨喜的皮囊，朝余容似笑非笑地挑挑眉，然后才转向燕绮怀，嘴唇一弯，说：“杀了他。”
余容本想嗤之以鼻，余光却发现燕绮怀稍稍低头，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轻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匕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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