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繁华的地方，再璀璨的灯光，也总有照不到的黑暗和破败。
破旧楼房夹在摩天大楼的丛林里，犹如一丛被喷撒过除草剂的蒿草，蔫头耷脑，摇摇欲坠。
虞嘉亦把车停在我家楼下，跟着我下车，抬头往上看，然后又转向我，神情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。
“方便上去喝杯水吗？”他问我。
这句话如果换成我说，我会觉得理所当然，而且不会对结果抱有希望，仅是何妨一试而已，但虞嘉亦说这句话，给我的感觉竟然是诚恳，这让我有些不解。
他是怎么想的？对我的生活好奇，觉得跟我仍然可以保持只要想就可以招手即到的关系？又或者，他单纯只是想喝杯水？
不管他怎么想，这一刻我却是没太多精力招待他，便收敛疑虑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我这几天不在家，家里肯定到处都是蟑螂老鼠屎，有水也不敢给你喝。”
虞嘉亦又往楼上看了看，没有再坚持，跟我说了声早点休息，转身上车离开。
我一路跟感应灯捉着迷藏上楼，隐约想到一个疑点。
虞嘉亦从没来过我这里，我也不记得跟他提过，他刚才却好像熟门熟路，不过他开了老周的车，顺口问他一句也正常。
这个周末倒是清净，到底那几千块没白花，我姑跟石磊都没上门，只是石磊留在铁门上的巨作，我还得花钱买漆刷回来。
周一例会，瑟琳娜在会议上作了这次工厂之行的报告，跟同事分享她是如何把一个看似双输的难题最后扭转强乾坤，她口齿伶俐思路清晰，赢得满堂掌声。
梁铭照例跟我坐在最后一排，用胳膊撞我，无奈地问：“你就这么不愿抛头露面？自己的功劳都不要？”
我撑着头说：“你不懂，以退为进，领导以后都记得我是个居功不傲堪当重任的人。”
隔周，十二月中，虞嘉亦终于想起来给我升职的事，某个下午内线叫我去他的办公室聊聊。
梁铭什么都知道，暗中给我递眼色：“好好谈！”
我又不傻，到嘴的肥肉当然不会拱手不要。
办公室里没别人，但终究是工作场合，虞嘉亦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，我被他感染，也自觉打起精神应对，从我这几年的工作表现，夸夸其谈到我未来的职业规划。
我发誓这是我吹牛最走心的一次，因此说完，颇有些口干舌燥的飘忽感。
职业规划？虞嘉亦会信才有鬼！
不过他没当场拆台，似乎思索了一会儿，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。
“瑟琳娜，”我琢磨着现在不提，以后就是漫长的痛苦，所谓伸头一刀，早砍早好，“我可以不带她吗？我这脾气，跟她搞不到一块……”
虞嘉亦把手指间的签字笔竖起来，在桌面上顿了顿，发出耐人寻味的咚咚声。
做领导的，通常都不会容许下属蹬鼻子上脸，我这不过是刚拟升副经理，就开始挑三拣四，实在不上道。
想起梁铭最近老妈子似的谆谆教导，我一讪，摆手道：“没事没事，我只是担心影响她发挥……”
“不是她。”虞嘉亦的笔又开始转起来，仿佛偷偷施展了魔力，空气也跟着活泛起来，“还是会给你安排个助理，不是瑟琳娜，你带不了她……”
“总监英明！”我嬉笑道，又问，“不晓得会是谁，能透露吗？”
虞嘉亦饶有兴致地看着我：“你希望是谁？”
“能帮我写报告的！”
我想了想，索性厚颜无耻地开始发白日梦：“最好性格好一点，话不会太多，但也不能不说话。男的女的无所谓，我没有性别偏见。对了，如果是女生，还是希望她不要太脆弱敏感，我怕我有时候着急，话说重了，万一她一哭，我肯定就不敢再指派她做事……”
“这事你想很久了吧？”虞嘉亦打断我。
我一惊：“什么事？”
“给你招助理。莱恩早跟你露了口风，你应该已经想好久招什么样的助理，要求还这么细致。我看哪个老总有需求，下次可以找你分享经验。”
虞嘉亦只要不是板着脸说话，我一般都愿意跟他逗几句嘴，听他这样说，我更加摩拳擦掌，故作高深道：“那也不是随便就能学的经验，看人这个事大有学问，不真正下一番苦功夫，结果也就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虞嘉亦眼眸幽深：“你看走眼过？”
“没有！”我断然否认，“我一般一看一个准。”
虞嘉亦微微颔首，脸上似乎挂了一层笑，却又像讥讽。
我连他都看不准，大言不惭倒是脸都不红。
“是凯西。”他转回正题，“她申请换岗，公司鼓励员工多多尝试，副总那边也认为可以试一试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我一时意外，实在没料到这样峰回路转。
瑟琳娜换成凯西，这不就像从苦寒隆冬一脚跨入风和日丽百花齐开的盛春吗？
凯西小姑娘很好！谨言慎行，不聒噪，不浮夸，关键她知道我的秘密，而不对我刻意靠拢或疏远，这让我不知不觉已经将她引为可以偶尔聊两句的朋友。
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，虞嘉亦最后却不忘给我泼冷水。
“不管你们谁写报告，我要的是正确的那份，漏洞百出我一样要找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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